1
時間遠逝時，沒有一個揮别的手勢。
隻有一場經典、又一場經典的消失，一個人、又一個人的老去。
當我們覺察之時，發現太多霜雪，已爬上了舊日英雄美人的發間、鬓邊與下颌。
時光就這樣，一點點成為背景。
人就這樣，走入暮年。
2
有這番感慨，是看到一組照片。
照片上的人，都曾是一個時代的符号。
譬如成龍。
一身拳腳，打出一個港産動作片時代。
當年何等威赫，何等風光。醜聞與名利共存，争議與榮譽齊飛。一個動靜，就有鋪天蓋地的餘響。
勢大聲宏。
仿佛任何挑釁，都奈何他不得。
一轉頭，須發皆白。
已是垂垂老去模樣。
另一個功夫明星李連傑，也老了。
當年面如冠玉、身手卓絕的少年郎，初入娛樂江湖，便勢如破竹，奪盡無數眼球。
一轉眼，功成名就。
再一轉眼，暮色沉沉，老病纏身。
光陰不複歸，流年抱衰疾。
時間是公平的，也是殘酷的。
它平等地收割每個人的青春。
不論你是人上人，還是人下人。不論你居高樓、宴賓客，還是在深溝，一身鏽。
另一個男神，也老了。
他叫周潤發。
傲狷風流的“小馬哥”，如今滿臉丘壑，歲月縱橫。早不複當年一人雙槍席卷上海灘的逼人魅力。
紅顔暗老白發新。
再一轉眼，周星馳也老了。
我們總在等他的下一部電影。
比下一部電影先來的，是他的滿頭白發。
許多人熱淚潸然。
感覺一個時代，都在悄無聲息地遠遁。卻連挽留，都不知如何挽留。
就連劉德華，那麼自律、積極、力求完美。
也抵不過歲月侵蝕。
鬓發染霜，皺紋堆疊。
人力到底微渺。
在歲月面前，隻能聽天由命。
還有美少年吳彥祖，收獲過多少擲果盈車般的驚豔目光。
一轉眼，也成了中年大叔。
皮松肉垮，白發斑斑。
一代男神謝霆鋒，頭上也是一片灰蒙蒙。
在港片中長大的人，對硬漢張耀揚，應該也不陌生。
多帥多邪的男人啊。
邪魅俊朗，反派也能演出無敵魅力。
如今，發如雪，須盡霜。早不複少年時。
任達華也曾在無數人的青春裡出現。
高大俊朗，強悍無匹。
現在胡子都白了。
歲月像洪水，将人湍急地推向下遊，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想停下來，卻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一個個，就此走入下半場。
少年郎成中年客。有一些還是老人家。
好像都還沒回過神，就老了。
往前看，半生已過。
往後看，日薄西山。
感傷嗎？
或許吧，但感傷是我們的。至于正在老去之途的人，他們或許并不覺得喪與慘，哀與傷。
相反，青春也好，暮年也罷，好像都隻是一種經曆。
3
比如成龍，人生七十古來稀，耄耋之年就在不遠處，一擡腳就能抵達。
但在“白發催年老，人無再少年”的時刻，他卻說：
“能老，是一件幸運的事。”
為什麼幸運？
無非明白，人生每一步，不論哪個年紀，哪種狀态，都值得珍惜。
年輕時，自有勃勃生意。
年老時，也有自在通透。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在這個年紀，依然虎虎生威，不老朽，不頹唐。
他沒有因為70歲，就停下來，讓生命靜止。
反而一直在場。
去年年底，有報道說，他依然在片場示範，或親自下場，後背汗濕一片。
3月末，還有人看到他在街頭拍打戲。
依然在拼。
在挑戰着生命的極限。
這種不退場，仿佛他的某種聲明：是的，我該退休了，但我還在做事。
這就令人很是佩服。
就如同宮崎駿，早在2013之前，就說過6次，“我要退休了。”
2013年，還鄭重地開了釋出會，公開緻辭：“這次是的退休了。”
因為身體老了，疾病纏身，哪怕“用高壓鍋都煮不出湯水了，隻能榨出一灘黑水。”
但一轉眼，他又戴着老花鏡，在畫分鏡、寫腳本、招募人員、啟動新計劃。
年近80的人，在畫稿前，一坐就是一天。
幾十年，日日如此。
人們勸他休息。
他總是反複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他早在心裡預警過死亡。
但在死亡到來前，依然畫下去。
他還有豐沛的愛意，要給予世人。還有美，要留給世界。
他說：
“做點什麼總比等死強。”
如果可以，他希望死在制作中，而非床上。
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在2024年，看到《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他在那個幽藍之境，告訴我們愛的哲學。
哪怕命運殘缺、不美、遍地滄桑，依然要去熱愛。
不要逃避。
不要怨怼。
去駕馭你的人生，去追尋廣袤的愛和自由。
在電影之外，他曾經說：“即使那個時刻來臨，也要像一個人活着。不要輕言放棄。”
怎樣是像一個人活着？
始終相信，勇敢，不放棄追尋答案。
像一個人，不是像一灘死水，隻有一具靜止的、發爛發臭的肉身。
狄蘭·托馬斯寫過一首詩：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暮年應該燃燒、怒吼，
迎向每一寸寂滅的光陰......”
當永夜未至，當白晝已逝，你依然可以在黃昏之時，燃燒出無盡的熱望。
依然可以，像少年一樣，去好奇，去創造，天真淋漓，始終如一。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隻要你願意，任何時候，都來得及。
4
在我心中，不服輸的人，哪怕白發蒼蒼，也永遠不老。
一個人蒼老，不是肌體的退化，而是好奇心與鬥志的衰減。
當你隻想窩着躺着，不想再變動，不想再挑戰，呆在自己的舒适區，過着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說着近乎自動化的話，執行近乎自動化的動作，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被預測。
那麼，你不僅老了，而且死了。
前天晚上通宵未睡，翻完《智識分子》。
在這本書裡，作者提到一些人類佼佼者，他們名字各異，但行為如出一轍。
即，永遠不服輸，永遠有目标，永遠在前進，一天不進步就難受。
比如巴菲特，九十多歲，仍然在不斷學習。
因為他知道，過去的知識能讓他賺錢，但新的知識能讓他年輕。
而邁克爾•華萊士，八九十歲時，依然言語機敏，談笑風生，令人折服。
2006年，他88歲，正式退休。
但幾個月後，他又傳回60分鐘，專門采訪伊朗總統。
還有喬布斯，也是一朵到死都在“前進，前進，前進進”的奇葩。
華爾街日報記者沃爾特•莫斯伯格，曾經采訪過他一次。
那時候，全世界包括喬布斯本人，都知道他大限在即，末日不久，死神已來叩門了。
彌留之際的喬布斯是什麼樣的呢？
莫斯伯格寫道：
在進行了肝移植手術後，盡管仍在家中靜養，但我依然受邀前往他的家中。
我很擔心他的身體。
但在他的堅持下，我們還是走向了附近的公園。
為什麼去公園？
喬布斯說，他每天都會出來走走，而且，每天都會給自己制定一個更遠的目标，今天的目标，就是附近的公園。
他們邊走邊談。
忽然間，喬布斯臉色大變，情況非常危急。記者懇求他回家。說自己不懂心髒複蘇，怕導緻不測。
但這個遲暮的英雄笑了笑，拒絕了記者的要求。
“停了一會兒後，他繼續走向公園。”
這些細節令我想到，庸人才在歲月面前認輸，真正的英雄永不低頭。
英雄是誰？
無非一個個敢迎向挑戰的普通人。
當看到成龍于古稀之年，還在街頭拍打戲，一個看客說：
“想到成龍大哥這個年紀，還在拼命地工作......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努力。”
當看到宮崎駿以耄耋之身，還在給予世界生生不息的溫暖和希望，有人哭着說：
“加油呀，老爺爺。”
加油呀，每一個尚未老去的人。
譬如他們。
譬如我們。
年輕人感慨前途黯淡，撒嬌擺爛。可是，身心未衰，壯志未酬，熱血未熄，就此進入寂滅狀态。真的甘心麼？
螺蛳殼也能做道場。
核桃之中有方舟。
哪怕世道變幻，機會稀少，依然可以盡我們所能去努力。這種努力，不是世界與你的契約，是你對你自己的許諾。
你許諾一個無畏無憾的生命旅程，就去珍惜每一寸光陰；
你許諾一個璀璨的軌迹，就去盡力燃燒。
我曾經問自己，你什麼時候退休？
從前想的是：再寫幾年吧，再寫幾年我就不寫了。
太累了！高強度，壓力大，長時間，簡直是酷刑，簡直是折磨。
而且，遭至的不可控因素越來越多。
許多同行身心疲憊，先後放下筆。
但一轉念之後，一種追問不由分說地逼近我：真的夠了麼？幾年後，文字之美，故事之玄妙，人心之變幻，你都無感了？
人，身懶必胖，心滿必愚，原地打轉的人，太容易進入一種僵化狀态，所言所語，永遠都是在複制過去，可想而知有多無趣無聊，恰如張愛玲所說，“總是說從前的事，就像我死了一樣。”
不如在良夜到來之前，在白晝的天光之間，好好活着，天真無匹、元氣淋漓地奔跑。
生活沉悶嗎？
别怕，跑起來，就有了風。
夜很長嗎？
别怕，再跑一會兒，天就亮了。
記得成龍的一部電影裡，他飾演一個遠離故土的人，敗局已現，大勢已去，但他拍拍灰頭土臉的同伴，說了一句非常熱血的話：“你要像個英雄一樣回去！”
是的，像一個英雄回去。
回家。
也回人類的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