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 陳冠柏 編輯 嚴粒粒 沈聽雨
編者按：
人生是一本讀不盡的書。
這是我們閱讀厚厚一本最新出版的《領潮：魯冠球傳》時的感想。
魯冠球，改革開放後的第一代民營企業家、萬向集團創始人。2024年4月，在他去世的第7年，由著名報告文學作家陳冠柏所著的《領潮：魯冠球傳》付梓出版。
未曾公開的全部私人筆記、文書檔案，對百餘位魯冠球親友、同僚以及相關人士進行訪談……種種碎片整合而成一段段故事，搭建起魯冠球跌宕起伏的成長與發展史。也難怪，它成為被萬向集團獨家授權出版的一部文學傳記。
即日起至5月5日，我們将從《領潮：魯冠球傳》中節選精彩章節，以飨讀者。
出版社供圖。
節選自《鎖住的糧櫃》
在中國的鄉村，總會有許多關于糧食的故事。魯冠球和糧食扯上了關系，是在修車鋪弄不下去的時候。
話說回去，拿着父親的110元做本錢，魯冠球的修車鋪就在童家塘的家門口開起來了，除了自行車，也兼修其他，包括小農具、農家雜具，還修過農民做爆米花的機具。不過，那年月鄉下有車子的人很少，修車生意不足，補個輪胎才一角五分錢，一天掙不到1元，很難糊口。
還有麻煩事找來。一天，派出所民警上門了：“你是魯冠球？跟我們走一趟！”
又審問又筆錄，因為他收買了一輛舊自行車，而那車子說是偷來的。民警有理由懷疑他和偷車的是同夥。
魯冠球的申辯理直氣壯：“修車要零配件，新的買不起，就從報廢的車子裡去拆。收輛舊車拆配件，有啥不可？我哪知是偷的？車子上又沒寫着誰誰誰的名字！”
盤來問去，關了好幾天，警察也找不到其他什麼證據，這才放了出來。“你說冤不冤？”魯冠球逢人就叨咕。
自行車修理的行當做不順，郁悶中的魯冠球在尋思找新的生活做。一個先前見慣的畫面此刻讓他忽然有了念頭——
蕭山鄉間俗話說：“存糧如存金，有糧不擔心。”蕭山甯圍一片，土質差，種不了稻米，隻能在棉田裡套種小麥、大麥，小麥交了公糧，留存自己吃的隻剩大麥。大麥軋成麥片，顆粒粗粝，很難下咽。這還不算，麻煩的是，村民需要車拉肩扛地把糧食送去鎮上加工，又累又費工夫。
“如果就近辦一個軋麥廠，又便民又賺錢，不是更好？”
幾位親友聽魯冠球這麼一說，覺得是個好主意，但到了掏錢時，他們又怕了，畢竟誰也沒做過，怕賠錢。魯冠球好說歹說，連他自己一共撺掇了4戶人家合夥來做，每家出500元，湊得本錢總共2000元。
魯冠球馬上去買了脫粒機、碾粉機等機器開始辦廠。他腦子靈，手藝好，有樣學樣還做了幾台軋麥機，裡頭的鐵匠木匠活兒都是他自己上手，省了好些錢。
還得要場地呀，先是在自己村裡找，隊裡不允許，說你這加工廠沒上頭準許哪能說辦就辦？個體搞更不行，在農村人民公社集體經濟的管制下，農民家庭連養幾頭豬、幾隻雞都被限制，哪容得下個體工廠的機器旁若無人地響起來？
沒辦法，魯冠球悄悄轉到臨近的長山，他大姐魯莺莺的家在那邊，家裡有房子可用作場地，村裡也網開一面，沒攆他。可是沒電呀！懂得怎麼走行政審批程式的人給魯冠球出主意，說你給上面打報告吧！
申請報告是魯冠球親筆寫的，時間為1962年6月12日。
茲有魯冠球，原住蕭山甯圍公社金一生産大隊，本人出身學生，現業修理自行車。現在由于生意輕（清）淡同時現在正是農忙季節，可是現農民伯伯大量的（地）吃麥，可是在吃麥以前必須加工，可是據現在來看加工問題大有困難，要去童家塘等地區前去加工同時不能當時可取。在這樣的情況下白白（地）化弗（花費）掉寶貴時間想起來真可憐現在根據群衆意見同時為了便利群衆起見，是以在長山閘右邊設立軋麥磨粉加工場，現向貴上司同志提出申請用電念（廿）仟瓦希該上司同志同意為荷 此據
敬禮
将這份申請報告全文錄在這裡的理由是它好讀。原文字迹很工整，但文句标點有錯失，行文也不通順，反映了當年魯冠球的文化水準，但它言辭切切，在強調用電必要性時一連用了3個“可是”，足見當時魯冠球的煩難焦急。
為這“念”（蕭山話将廿即二十讀作“念”）千瓦的用電，報告先遞給長山公社管委會，再報給西興區水利指揮所，最後到了蕭山電力公司。幾番周折，經苦苦請求，最終由電力公司的趙愛權批下了“同意”二字。魯冠球日思夜想的軋麥碾粉的機器終于轉了起來。
這份鋼筆寫的報告早就沒人記得了，有意思的是，準許這個報告的趙愛權是個有心人。1987年7月2日，已經調到桐廬供電所的他在電視上看到農民企業家魯冠球的報道，勾起往事，給魯冠球寫了封信，同時寄回了當年那份用電報告。現在這份報告的原件就陳列在魯冠球精神展陳館，發黃的紙頁給60年後的我們留下了一份大陸鄉鎮企業艱難起步的早期憑證。
魯冠球（右一）與5位創業時期的員工在一起，左一為其夫人章金妹，出版社供圖。
節選自《頭頂潑來一盆水》
這是1979年的初冬。倪綏炯告訴魯冠球，山東膠南要開全國汽車配件訂貨會。浙江省汽車工業公司隻給他們一張參會代表證，而且沒有攤位。“那怎麼行啊！”魯冠球要帶的是幾十人的隊伍，拉開場面去那裡做展銷呢！
魯冠球很看重這次汽車配件訂貨會，因為他手裡已經有了一項統配的專業性産品——萬向節。這是汽車傳動軸和驅動軸的連接配接器，作為配件，用量很大，為了實作專業生産，甯圍公社農機修配廠也改名為“蕭山萬向節廠”。
兩輛租來的汽車裝滿萬向節往膠南趕，到了地方一看，縣城湧進幾萬客商，連車馬店也住滿了人。怎麼想辦法擠進去呢？回到旅店，魯冠球隻吃了一碗面，就開始找人疏通。從北京的到省裡的，把管事的專業協會上司都找了，才知道社隊企業要進去展會确實難。但魯冠球強烈要求：“正式展位沒有，我們就在外頭場地上擺攤！”
中國汽車零部件工業公司的一位上司後來破例同意了，給了魯冠球一個臨時場外攤位。進場證不夠，萬向的銷售員幫人家去推車子，冒充搬運工混了進去。
3天過去了，蕭山萬向節廠的攤位和其他展位一樣，人來人去，但很少成交。魯冠球納悶：為何？他派員工在會場轉了幾圈，把自己産品的品質、品種、價格各個環節拿去比較，最後悟出來了，問題在于價格！因為主要的生産廠家都是國營的，價格很死闆，企業沒有定價權，每家都守在一個價位，誰也不動，何況賣多賣少一個樣，那時還是“大鍋飯”體制。
魯冠球謀定而後動，決定立刻出手，搶個主動。經過測算，魯冠球找到了盈虧平衡點，他一錘定音，決定降價20%。
第二天，這個價格資訊貼到了展會内外。
展會上頃刻間起了浪頭。客商們開始往場外這個臨時櫃台擠過來。人們發現這個從沒聽聞其名的社辦企業，它的萬向節與其他大廠相比品質上沒啥差別，還似乎更好。訂貨簽約的桌子前于是忙碌起來了。
客商們還特别好奇櫃台上的禮品——一隻黑色人造革檔案包，裡面放有杭州産的被面。告示上寫着：有獎銷售，凡訂貨500套，送線绨被面1條；訂800套，送絲綢被面1條；訂1000套，送緞子被面1條。
全國性的訂貨會上還從來沒有這樣的有獎銷售。客商們誇浙江人靈光，本來降價就有了優勢，再加上送被面，更是添了彩。
看到這邊降價，各路廠商紛紛商量對策，打電話請示，但國營企業上面“婆婆”多，一是價格減不下，二是也來不及，沒有社隊企業船小掉頭快，隻能眼睜睜地讓蕭山鄉下來的這匹黑馬逞強了。
不服氣的同行把獎品的事告到會上，要查處浙江廠商搞“行賄”。魯冠球說：“我們是有獎銷售，不是行賄，隻有買了，才有獎，不買沒獎勵，你看我們有沒有送别人被面？
此行收獲不小。魯冠球帶回去總值212萬元的合同，夠多半年做了，利潤雖薄，但把局面打開了。更主要的是，他多了份自信，自己這個小小的社辦企業也可以在全國性的汽配市場闖蕩出一片天地了。
也許魯冠球自己也不曾意識到，他在膠南的這一擊已經完成了出色的角色轉換，如以後經濟研究學者所言，他由傳統的産品生産廠長轉型為企業家，開始在産品、市場、價格、營銷、公關等諸多要素上展現出屬于現代企業家的特質了。
“看你得意的！這鄉巴佬。”突然，一盆水從上面視窗潑了下來。魯冠球一閃，“撲通”摔了一跤。他往上看，正一臉壞笑着的那人就是山東那家國營廠的同行！
魯冠球的徒弟們不忍，要沖上樓去論理。魯冠球一把将他們拉住：“不要上去！我們争不過他們，如果争，把事情鬧大了，我們生意就做不了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熟悉魯冠球的同僚老聽他這麼說，大家不時地糾正他：“不是矮檐，是屋檐！”
可他還是照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連“高瞻遠矚”也曾被他念成“高檐遠矚”。大家調侃，可能是他以往的屋檐太低了的緣故。你想想，以前住草房，是矮檐；後來辦廠，天天求人，社隊企業擡不起頭，也是“矮檐”呀！
何時能不在“矮檐”下？魯冠球期待“高檐遠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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