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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是怎樣煉成的?

作者:最愛曆史

第四次府試失敗後,洪火秀堅信自己乃天選之子。

七年前,23歲的他在廣州參加府試失利,回家後大病一場,同時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上了天堂,看到皇上帝、天媽、天兄、天嫂、天妹等諸多神明,皇上帝還當面賜給他一把寶劍及一方玉玺,封他為“天王大道君王全”,并差遣他赴人間“斬妖留正,作主救人”。

夢醒之後,洪火秀内心雖有觸動,但人生軌迹仍未被“美夢”所改變。他依舊相信,作為士人唯一的“正途”,科舉考試才是實作其本人及家族榮耀的必由之路。他再次紮入了府試現場。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直到第四次府試落榜,洪火秀已經萬念俱灰。此時,遠房親戚李敬芳開導他說,既然中學不通,何不另辟蹊徑,試試西學?于是,一本由早期基督教徒梁發所寫的《勸世良言》,成了李敬芳贈予洪火秀的啟蒙之書。

翻開《勸世良言》,洪火秀赫然發現,七年前那個奇怪的夢竟然全部印證在這本書裡。

從此,洪火秀改名洪秀全,移去私塾裡的孔子牌位,改拜上帝,并在日後掀起“太平天國”運動。

01

科舉時代,一個普通讀書人想要入仕做官,一般來說,需要經曆三重考試,即鄉試、會試、殿試。通過鄉試的稱舉人,通過會試的是貢士,唯有殿試以後才能成為進士,進而入朝為官。但實際上,在這三級正式的科舉考試前,還有一場科舉預試,即童子試。無論考生年齡大小,唯有通過童子試,成為生員,才能獲得參加正式科舉考試的機會。而生員,就是後世俗稱的秀才。

秀才是怎樣煉成的?

呂秀才。圖源:影視劇照

作為科舉預試,童子試并非“一考定終身”。它包括知縣主持的縣試、知府主持的府試以及提督學政主持的院試等三場考試。按照規定,隻有縣試合格後才能參加府試,府試合格後才有資格參加院試。參加縣試、府試的考生通稱“童生”,唯有通過院試獲得生員資格的,才能被稱作秀才,并晉級參加鄉試、考取舉人的資格。

童子試晉級制度明确,但想要順利通過以上所有考試,還是需要講運氣的。

以明清時代的童子試為例,每次開考前,當局都會根據考生的實際情況,提前列出未冠題。所謂“未冠”,即未滿20歲的應試考生。一般而言,給未冠者出的考題,難度都較低,更易通過。是以,在正式開考之前,考生必須按要求填報個人真實資訊,以便移交縣衙禮房核查,防止有人鑽制度空隙。唯有一切審查合格後,考生才能繳納報名費,領取一張寫滿個人資訊的“準試票”,官方稱作“買卷子”,以備後邊考試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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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童生試考卷票,現藏于中國科舉博物館。圖源:梁悅琛

當考生順利通過考前稽核,進入考場後,各種環境限制及考場“潛規則”也會接踵而來。

以縣試來說,根據規定,明清縣試共分五場,每日一場,黎明前點名入場,即日交卷。參加考試的考生,無論具有怎樣的背景,考試期間都隻能待在規定的“号房”内答題。号房屬單人單間,除了一塊小桌闆外,别無他物。為了盡量降低考生偷窺、自抄等各類作弊手段的風險,這些号房的大小在當時均有特殊的标準。根據《中國科舉史》記載,明清時代的号房除南面外,三面皆有牆,“内寬3尺,深4尺,後牆高8尺,前檐約高6尺。”若按照明清時代木工計尺一尺約為今31.1厘米計算,這個困住考試短則一日、長則五日的小房子面積不會超過1平方米。

在如此狹小的空間内,考生應試環境的惡劣程度可想而知。

據明末清初文人葉夢珠的《閱世編》所記,崇祯七年(1634),上海縣舉行縣試,“是時,應試童生不下二三千人,先期蓋廠北察院中,借取總甲桌杌,編号排列,用竹木綁定,不得動移,将儒童姓名,編定次序,如院試挨牌之法。各路巷栅,先遣官役把守,朝不得早開,獨留學前一路。諸童俱集廣場聽點,自擁高座,以次唱名給卷。領卷畢,即向東轉北,由東栅入試院,卷上編定坐号,入場對号而坐。又分号出題,題即密藏卷後。既封門,方示以題之所在。外無擁擠之擾,内無傳遞之弊,亦吾生所僅見者。”

葉夢珠的這段記載,乃是其親身經曆。可知,在縣試開考前,所有考生都必須先在一個指定場所集合。之後,再根據現場唱名,憑票進入考場準備考試。直到此時,考生依舊不知道考試的内容,需要等待監考人員封門以後,再給所有考生指明題目所在,考試才算正式開始。

在這種“外無擁擠之擾,内無傳遞之弊”的号房内答題,的确有助于降低考生作弊的風險。但,随之而來,由于考場環境的逼仄,考生發病率也極遽上升。

據明代醫者薛己的《疠瘍機要》記載,“一儒者應試後,遍身瘙癢,後成疙瘩”,應是在号房應試環境下引發的過敏反應。當然,還有比這更嚴重的。薛己稱,在府試後,“一儒者三場畢,忽咽喉腫閉,不省人事,喘促痰湧,汗出如水,肢體痿軟,脈浮大而數”。類似的記載,在清代朱增籍的《疫證治例》中也有展現。是以,不少在明清時代飽受科舉考試折磨的名人,比如曾國藩等,都曾在家書中告誡自己的同輩及子孫後代,不要過早參加科舉,以免身體受到不可逆的摧殘,痛苦終身。

02

然而,比起在号房裡磨煉基本功和意志力,真正讓考生大呼難受的,還是考試的規範與格式。

明清時代,考生答題需以八股文形式呈現。文中不允許有錯别字,更不允許有塗塗改改的地方。至于寫八股文,考生則必須取《四書》《五經》内容命題,以程朱理學注釋為标準,不得自由發揮,也不得在行文時使用自鳴得意的行書、草書,更不得不避先皇及陛下名諱亂寫一通。否則,該試卷答題即廢棄,考試成績無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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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嘉應州興甯縣學子張杏南的科舉試卷,現藏于中國科舉博物館。圖源:梁悅琛

明末文壇奇人金聖歎就曾在縣試之路上栽過跟頭。

據說,金聖歎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參加縣試,遇到的考題是源自《論語·陽貨》篇的“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這句話的字面意思是,匏瓜不願自己長得中看不中用,一如士人不願自己懷才而莫展。這也是孔子入世的态度,希望跟随他從儒講學的弟子們,能在讀書之餘,多為國家作貢獻,實作個人與社會的共赢。按說,這道論題如此經典,換其他學子,若有真才實學,則免不了要旁征博引,讓考官見識自己十年寒窗苦讀的辛酸與不易,更要讓其他士子折服于本人對四書五經的熟讀及了解。

可金聖歎偏不。拿到考題的那一刻,他也不管考場的規矩如何,拿起筆來就畫了一個和尚和一把剃刀,随後交卷離場。

對于這種明目張膽破壞規則的行為,身為縣試道統的維護者,當地縣令自然不允許金聖歎之流存在。是以,考完第一場,金聖歎就被除了名,并被禁止再入考場。但金聖歎還頗具聖人情結,他無意考取功名,卻又十分想成名,想走捷徑做聖人。于是,在第一次失敗後,他很快改名,再戰科考。

這一次,縣試要求考生以“如此則動心否乎”為題,作一篇策論。金聖歎拿到試題後,兩眼一眨,立即提筆寫下了:“空山窮谷之中,黃金萬兩;露白葭蒼而外,有美一人。試問夫子動心否乎?曰:‘動動動動......’”金聖歎一連寫了39個動字,才滿意地吹了口氣,放下筆交卷。

縣令看到金聖歎的考卷後,差點被氣死。他差人找來金聖歎,訓問其胡亂答卷的原因。

金聖歎告訴他,子曰四十而不惑!言外之意,就是孔、孟等儒家聖人在四十歲以前仍難免為世俗所誘惑、困惑。既然他在策論中設定的場景是深山老林間驚現黃金萬兩,以及“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隻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心動啊。而連書39個動字,隻是為了強調四十不惑、不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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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世師表孔子。圖源:攝圖網

毫無意外,金聖歎二戰縣試,再以特立獨行的方式名落孫山。

03

事實上,童生試中的縣試階段,隻是相當于普通士子的入學考試。真正決定他們命運的,是縣試之後的府試。

明清兩代,府試又稱府取、府關。從字面上就不難看出,府試對于已認證縣試考生的難度。當時有兩個不成文的規定:其一,童生府試獲第一名,即刻入學,嗣後參加鄉試;其二,府取資格可以買賣,即部分家境實在貧窮的縣試童生,可将自己的府試資格高價讓渡給其他人。不過,在堅信科舉改變命運的時代裡,多數已認證縣試的童生并不會将這種希望拱手讓人。

與縣試相比,府試考核的場次倒是有所減少。明清以來,每逢四月都是各州府學開考府試的日子。按規定,府試僅需考生連考三場即可。值得注意的是,如若考生此前因故未能參加縣試,到了府試開考時,也可通過現場加試縣試,進而獲得府試資格。

盡管府試的内容及體例大緻與縣試相當,但被府試擋在科舉門外的普通士子,仍比比皆是。

因為,參考士子的社會關系及家境水準,将極大決定他們仕途的出路。

清代科舉考試中,士子們在府試中的發揮會直接與其縣試時的排名相挂鈎。在當時的觀念中,士子們能在縣試取得好成績,府試成績必然也不會太差。如果府試成績與縣試成績出入太多,排除考生發揮失常,那必然就是縣令等主考官們眼光有問題。是以,每次府試成績出爐前後,最緊張的不是府試考生,而是過分關注自己仕途晉升的縣令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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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縣令。圖源:影視劇照

據清代廣東南海縣知縣杜鳳治的日記記載,他在南海縣任職期間,剛好趕上了文童府試。當時南海縣作為廣東首縣,其教育水準一直是廣東各縣學習的榜樣。作為縣試主考官,杜鳳治在縣試階段遴選了50名優秀士子參加府試。結果,府試成績一出,他驚訝地發現,當初他挑選出的縣試第一名,到了府試階段就隻拿了個第三。更加丢人的是,他在縣試中所錄取的第二、第三名,到了府試階段,居然名不見經傳。其中,他最賞識的本縣士子梁國才、陳贊襄等,在縣試階段擁有不錯的成績,到了府試,居然都沒有進入前百名。而他一向看不起的南海縣公子哥兒梁兆松,居然在這次府試中破天荒地考中了第七名,他實在了解不了。

于是,在日記中,他大罵此成績“奇哉”“怪哉”,同時緻信府試考官彭贻孫,要求他對府試結果進行複核,并作出更公正的名次排行。

對此,彭贻孫的回答是:“梁(國才)實不佳,言真大不去。一圖末名,我親手置之真不能姑容。”彭贻孫的意思很明白,單憑才學競争,梁國才的能力有限,他府試考了兩百名開外,要是我給他網開一面,把名次提前,豈不影響我的官聲及評價?至于梁兆松,這位考官則解釋道:“予試六場文,屢面試,斷不至有大出入!”彭贻孫的解釋,讓杜鳳治一再認為此間或有考生作弊請托之嫌,但礙于毫無證據也不得妄下結論。

與杜鳳治同樣對名次不滿的,還有時任廣東新會知縣的戴鑒泉。《杜鳳治日記》記載稱,戴鑒泉“言及府試事,即起立,大聲疾呼,不勝憤憤。謂刻見大案題名,縣試十名僅留二人,案首在第二名,第四名仍在第四名,尚有八名不知何往”。

戴鑒泉認為,府試排名極度不公,“縣試十名僅留二名,明是有心挑饬”。可礙于科舉考試制度限制,他們也無法為參與府試的考生作出更有利的權益維護。

04

在清代最後一位探花商衍鎏看來,府試并不是要将夢想成為秀才的士子們徹底卡死,但在當時,各府州縣官“多狃于積習,閱卷委之幕友,又或瞻徇情面,以為錄取入學,總憑學政定奪,視為無足輕重”。也就是說,府試的管理及安排,會因積習存在着與縣試相近的管理行為與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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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探花商衍鎏。圖源:網絡

商衍鎏認為,童試三階段,府、縣二試加在一起,難度都不及院試。因為,參加院試不是考生一個人的事,而是需要更多的社會支援。

在明清兩代,院試是童試中的最後一個階段。按照當時的考試制度,院試一般由各省學政主持,他們多是具有進士功名的朝廷各部堂主官或副官,與朝廷派駐到地方的督撫地位幾近相同,對一省或多省的教育考試工作具有獨立決策權。是以,院試的考試制度在童子試中也是最規範且最難的。

當然,為了照顧考生,在院試開始前,因種種原因錯過了縣試、府試的,還是可以通過補考,在擷取相應資格後參加院試。但這并不意味着通過縣試、府試的士子們,都能順利進入院試的考場。

在開考前,所有院試考生都必須找人保結。

所謂保結,即找人替自己做擔保,簽訂保結文書,以確定考生“無過犯方準進場”。在童試初階的縣試中,保結這種将擔保人與被保人捆綁在一起的關系,已經被廣泛運用于士子進考前的身份篩查中。隻不過,縣試、府試的保結方式相較于院試要簡略許多。縣試、府試階段,對考生采取的保結方式都是聯保與認保,即應試童生與另外四至五名童生互相作保,然後再延請一名廪生(秀才中食公糧者)認保,就可參加考試。如果考生中途出現問題,聯保、認保之人最多也就是受到些許杖責,小懲薄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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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歲老附生的科舉“擔保證明”,現藏于中國科舉博物館。圖源:梁悅琛

而院試的保結不僅要求有縣試、府試的保結關系,還需要有縣學、府學教授、訓導等各級學官的共同擔保。一旦考生在考試過程中違反了相關規定,所作擔保、認保之人輕則枷号,重則革除功名,毫無情面可言。是以,對于許多院試考生而言,在開考前找到合适的擔保人,有時會比考試本身更加重要。

請人擔保大多是要花錢的。明清小說記載,院試前的擔保,銀子“窮煞也要幾兩”。這對于普通考生來說,院試前考核的不僅是社會關系,更是家庭的經濟實力。

而這,僅僅是院試考前的準備工作。

待到開考當天,考生半夜就得起床。因為院試的考生來自全省,每個人都需要唱名入場。人多,點名的時間勢必要更長。在場考生即使考前挑燈夜讀,此時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仔細傾聽是否有點到自己的名字。

點到名後,考生無論距離考場大門遠近,都必須盡快撥開人流,上前搭話,并請替自己作保之人一同提供證明,如此方可入場考試。

考生參加完院試正場後,并不能立即擷取生員功名。多數時候,他們還需要在同一天抑或隔天再參加一場“複試”,通過面試或筆試的形式,進一步讓考官認可他們的才學,以便接下來朝廷再根據該年度名額多寡,在做出錄取決定前對考生資質進行最後确認。

即使是到院試的最後階段,成為秀才的那一批“幸運兒”,還得在學官的監督下妥善保管好自己在縣試、府試、院試階段所作考卷原文,在考上之後到所在縣學、府學驗明筆迹真僞。

而到了正式的“秀才”功名階段,這些考生還會不斷面臨來自學政的壓力。根據規定,生員在學期間,需要在學政的主持下,每隔數年完成一次突擊檢測——歲試。之後,再憑歲試的成績,确定不同秀才的等級,以便發放公糧與補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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廪生領取公糧的說明,現藏于中國科舉博物館。圖源:梁悅琛

一般來說,歲試成績分作六等,表現最卓越的秀才,每年會領到國家發放的津貼,稱作廪膳生員,即廪生。成績在此員額外的,稱為增廣生員,簡稱增生。再其次才是附學生員,即附生。如果一個秀才連附生的名額都占不到,那他就沒有資格享受國家每年給予的津貼。

如果學業退步得着實厲害,秀才也有可能會被鞭撻、降等,甚至被革除功名。

05

雖然童試過程一波三折,但通過者便能在求取功名的道路上看見“一道光”。

秀才做不了官,卻能直接享受免稅的福利待遇。明清兩朝皆明文規定,“嗣後舉貢生員等,着概免雜差”。而且,根據規定,這些特殊的免稅政策還會惠及秀才全家,如清朝明文規定:“凡生員之家,一應大小差徭,概行永免!”換而言之,在明清兩代,普通人如無雄心壯志,隻要考中秀才,其家庭也能實作财富的正向積累。

除此之外,考中秀才意味着實作了第一階段的階層跨越。他們此時已有最低等的功名,在社會生活中也會受到來自四裡八鄉的尊敬與愛戴。用顧炎武的話來說,一旦為秀才,“則免于編氓之役,不受侵于裡胥,齒于衣冠,得于禮見官長,而無笞捶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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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武畫像。圖源:網絡

一般而言,考中秀才者大多會争取進一步的功名,但也存在無意或無望仕進者,這些秀才通常有幾種人生選擇:其一,上門給富戶當塾師。“明初十才子”之一的王行就曾利用秀才的身份,上門到沈萬三家充當塾師,以此養家糊口。其二,一些聲望及家資豐厚的人,可利用秀才的功名直接開一家書院,充當山長,教書育人。其三,一些有特殊技能或家庭背景的秀才,在無意仕進後會選擇另一條“通途”,實作自我價值。明代醫學家李時珍14歲考中秀才後,此後九年參加了三次鄉試,均名落孫山,由此決意追随父李聞言學醫,開啟了“一代藥聖”的輝煌生涯。

當然,在仕進無望的前提下,一個秀才最賺錢的工作,還得是給在職官員做幕僚。據張仲禮《中國紳士的收入》記載,清代一個進階官員,比如一個巡撫,估計其年收入約為18萬兩銀子;重要的地方行政官員,比如知縣,約為3萬兩銀子;一個學官約為1500兩銀子;一個為地方進階官員服務的幕僚的年收入亦有1500兩銀子,但若為知縣服務,則為250兩銀子。

清代的地方官普遍都有幾百到數萬兩的養廉銀,秀才做幕僚的工資雖然無法超越他們的上司,但也不至于淪落成為一個窮酸秀才。

06

不可否認,絕大多數人考秀才,初心就是為了做官。是以,在秀才群體中特别上進的那些人,又或者是對功名有着十分執念的那些人,會以仕進為終身目标。

于是,在秀才日常歲試之外,學政還會為他們主持另一場重大的人生考試——科試。

科試又稱科考,它是确認秀才是否具備征戰鄉試資格的關鍵考驗。按照明清的規定,科試與歲試體例相同,亦分六等。多數情況下,唯有成績在一二等以上的秀才才有資格報考鄉試,其餘人等還需繼續努力,以準備童試的熱忱繼續應付科試。

後來,考慮到不同時期的人才流動及地方經濟等因素,朝廷又适度放開了額度,科試考到三等前十,也可獲得鄉試提名。

可就算有這樣的“擴招”,秀才們想要更進一步仍是難上加難。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蒲松齡出生于一個漸趨沒落的書香之家,19歲開始參加童子試。第一次考秀才,他就以縣、府、道試第一的成績,折服了當時的山東學政施閏章。施氏是清初詩壇的風雲人物,與宋琬齊名,世稱“南施北宋”。施閏章見到蒲松齡的試卷時,就像《儒林外史》裡周學政對範進所說的“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發達”一樣,贊許不已,并決意收其為門生。

可此後,蒲松齡再無功名奇迹。考了整整50年,從青絲到皓首,他再無一寸功名進步。

直到71歲那一年,經曆了至少七八次鄉試落榜,蒲松齡隻得放棄。

為了安撫像他一樣的老秀才們受傷的心靈,朝廷出台了相關的照顧政策,規定凡中秀才(廪膳生)者,年屆七旬還沒獲得舉人功名的,一律無條件拔貢,稱為“歲貢生”。

科舉時代,歲貢與恩貢、優貢、副貢、拔貢統稱“五貢”。其拔擢出來的生員即為“貢生”,擁有入讀“國子監”的資格。按照當時的規定,國子監生畢業後,仍須按例參加鄉試、會試,考取舉人、進士等。但,有個特殊的照顧,就是萬一國子監生讀書懈怠,畢業後仍舊名落孫山,國家即“包配置設定”,下放到地方,任縣丞、教谕或訓導一類的學官,成為國家編制人員。

正因如此,年逾七旬的蒲松齡憑借早年童試第一的成績,得到政策青睐,獲得了預備做官的機會。

然而,這個機會,對于高齡的老秀才來說已然不現實。經過協商,朝廷最終針對像蒲松齡這樣的老秀才推出了幾項新的政策:

一、每年由朝廷出資,在原秀才廪膳的基礎上,賜予歲貢生紋銀四兩補貼家用;

二、允許貢生在縣學挂職任“候補儒學訓導”,等實職開缺後,循例替補上;

三、準允發放貢生功名牌匾,讓其光宗耀祖。

表面看來,蒲松齡拔貢似乎是他一生征戰科考最好的慰藉,可實際上,蒲松齡卻有不一樣的看法。選為歲貢生後,親友都來祝賀,但蒲松齡的心情卻十分低落。他在《蒙朋賜賀》詩中寫道:

落拓名場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

腐儒也得賓朋賀,歸對妻孥夢亦羞。

腐儒,是蒲松齡對自己一生功名未得進步的評價,從中也能看出他心中依舊萦繞着不平與憤懑。

兒子蒲筠在老父親74歲高齡時,請來了江南名畫家朱湘麒為其繪像。那一日,蒲松齡應兒子請求穿上貢生服,右手拈須,端坐于椅上,讓朱湘麒給自己畫了唯一的肖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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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齡畫像。圖源:網絡

對于這幅畫像,蒲松齡是滿意的。他在畫像上親筆寫下了兩句題志:

“爾貌則寝,爾軀則修。行年七十有四,此兩萬五千餘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頭?奕世對爾孫子,亦孔之羞。康熙癸巳自題。”

“癸巳九月,筠囑江南朱湘麟為餘肖此像,作世俗裝,實非本意,恐為百世後所怪笑也。松齡又志。”

直到此刻,蒲松齡内心仍對自己秀才難晉舉人的命運頗感不甘。他的不甘,或許隻有同時代的秀才鄭闆橋能夠體會——鄭闆橋20歲考取秀才,但直到40歲才中舉人,44歲中進士後,他說:“如今脫得青衫去,一洗當年滿面羞!”

是的,他們都明白:秀才,在望不到頭的科舉之路上隻是一個小小的原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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