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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外賣戰猶酣

作者:21世紀經濟報道

傍晚七點,中環的街燈漸次亮起,剛結束上半場工作的梁恪昱走出寫字樓,早已饑腸辘辘的他,需要在上、下半場的間隙裡抓緊覓食,撫平饑餓。

思忖“吃什麼”的分秒裡,梁恪昱擡頭撞見一輛叮叮車悠悠駛過。明黃的車身上,KeeTa外賣“‘撕爛’會員計劃”“全民免運”等加粗大字很是顯眼。

作為美團旗下的外賣平台,KeeTa在“千呼萬喚”中于2023年5月登陸香港。資料機構Measurable AI以外賣訂單量統計,KeeTa開業首月即拿下該區20%市場占有率。而後5個月内,KeeTa實作了全港覆寫。不到半年,KeeTa市占率已達三成,單量份額已超越Deliveroo,後來居上成為香港第二。

這一次,香港外賣市場多年來盤踞着的兩大巨頭——來自德國的Foodpanda、英國的Deliveroo,可能真的遇到了“硬茬”,“兩家獨大”重回“三國鼎立”格局。

不過,Foodpanda與Deliveroo并不是第一次面對挑戰者。2016年,美國的Uber Eats也曾插旗香港,單挑雙雄,渴望“三足鼎立”,最後卻在2021年,以不到5%的市占率敗走,黯然離場。

相較于Foodpanda與Deliveroo,美團抵港是在外賣業務上首次與外籍選手交鋒。十年外賣混戰殺出來的美團,面對抖音等本地生活服務平台的再一輪沖擊,守擂之餘,另辟戰場,能否避免Uber Eats的覆轍?

當下,初戰剛歇,Foodpanda和Deliveroo也逐漸摸清了KeeTa的“路數”,正從使用者、商家、外賣員三端入手,見招拆招。而KeeTa自身,也有着進一步突破、營運政策調整等挑戰。

香港外賣戰猶酣

後來者飛速破局

盡管先前對KeeTa一無所知,作為資深外賣使用者的梁恪昱仍敏銳地覺察到其野心。他笃定,“敢這麼寫,KeeTa一定比過去那幾個平台更優惠。”當天晚上,梁恪昱第一次用KeeTa點了份外賣。

同其他許多香港居民一樣,梁恪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點外賣的習慣,“情況允許的話,還是會選線下”。

2021年疫情,在香港特區政府“堂食禁令”之下,梁恪昱開始嘗試使用外賣平台Foodpanda。不久後,限制取消,堂食恢複,梁恪昱卻難以回到以前沒有外賣的生活。一周裡三到四次外賣成了平常事,梁恪昱直言“戒不掉”。

與梁恪昱一樣,去年12月,金瑾在第一次嘗試KeeTa後,将KeeTa留了下來。待到今年1月,Foodpanda會員一到期,金瑾解除安裝了Foodpanda,将全部外賣生活交給了KeeTa。

“Foodpanda、Deliveroo存在最低消費,一個人難以吃到起送價。即使作為會員,給完基本入場費,仍需點滿100或者120港币才能免運費。”相較之下,“KeeTa有‘單人特餐’可選,還不存在會員制,有時50港币以内都不需要額外給運費。”

除了價格優勢,KeeTa的“快”也受到消費者認可。周五晚間,金瑾與同僚常有聚會。聚會上,金瑾會用KeeTa來“點些披薩”。“如果用Foodpanda,碰上周五晚高峰,基本一小時、一個半小時才能送到,送到都涼了。”

這是KeeTa的破局之道。從受獵豹英文“cheetah”啟發的品牌名,到廣告中對“免運”“一人食”“準時寶”等字眼的凸顯,KeeTa向潛在使用者傳遞着資訊:KeeTa又快又便宜。

就這樣,KeeTa有的放矢地找到了過去兩大傳統平台的痛點,也在短時間内收獲了衆多如金瑾、梁恪昱一般的客戶,成功蹚入香港外賣市場腹地。

Measurable AI 2023年11月份的外賣單量資料顯示,彼時,香港外賣市場已呈現4:3:3的格局。以11月單量計算,KeeTa占全港總單量約30.6%,市場佔有率已經反超Deliveroo的27.9%,Foodpanda的份額亦由此前的60%降至41.6%。同時,KeeTa在香港的每日新增下載下傳量過萬。

能短時間内重塑香港外賣市場,KeeTa靠的不隻是使用者青睐。

在商家端,KeeTa着眼于傭金比例這一緊扣商戶利潤盈餘的關鍵數字,給出了相對其他兩家平台更低的抽成比,也迅速推進了商戶版圖。

三年前,陳曉捷經營的中式輕食店頂着疫情壓力開張,後靠外賣“殺出血路”。那時,店鋪就已在Deliveroo、Foodpanda做得火熱。2023年11月,陳曉捷選擇入駐KeeTa。據他透露,“三家之中,Foodpanda抽傭最多,KeeTa抽傭最低”。

任喻所在的日式餐飲品牌過去入駐Foodpanda、Deliveroo,今年年初,品牌加入了KeeTa。據任喻介紹,Foodpanda、Deliveroo皆要求從訂單中抽取約30%至35%的傭金,而KeeTa的傭金則在20%到30%左右。相對而言,“KeeTa的傭金不算多,蠻有吸引力的”。

憑借低傭金的政策,KeeTa在商戶端勢如破竹。自2023年5月進入香港市場後,其商家數每月平均增速超過30%,2023年底已有近萬家商戶入駐。

在吸引使用者及商家的同時,要實作高效破局,KeeTa也加大了外賣員這一端的關注。

和内地多數城市的外賣環境有所不同,由于香港地形多山,崎岖不平,香港外賣員分為“步兵”“騎兵”,後者又細分為“單車手”“機車手”。此外,香港外賣平台允許外賣員兼職,同時任職于不同平台。

來自巴基斯坦的Jimmy在港生活已近十年,疫情期間,驟然失業的他嘗試在Foodpanda上做全職外賣單車手,感覺到“Foodpanda上跑單薪資一年比一年低”之後,Jimmy曾同時在Deliveroo上接單。

然而,兼職并未令Jimmy的收入“有太多起色”。六個月後,他回到了隻在Foodpanda上接單的生活。過去,Jimmy“每月都為收入困擾,想離開Foodpanda,卻别無選擇”。

于是,當KeeTa抵港,在觀察僅兩月後,Jimmy離開了Foodpanda,成為KeeTa全職單車手中的一員。在他看來,KeeTa“不會突然給遠距離的訂單,即使給了也會有額外補貼”,更重要的是,在KeeTa,Jimmy“每單賺得更多”。

開局一戰,KeeTa以其敏銳的市場嗅覺找準了使用者、商家、外賣員的“爽點”,并以相較其他兩大平台更優的體驗或福利“對症下藥”,換取了更高的市場占有率。

舊市場湧新泉

抵港近一年,KeeTa掀起的并非隻是市場占有率的變化。水面之下,圍繞香港外賣市場的方方面面都在隐秘地改變。

居住于新界将軍澳的羅文玺是一名香港本地的大四學生。由于“活動範圍商場、餐廳林立”“做飯或出門吃都很友善”,而過去外賣平台“起送、配送費都高”“服務也一般”,羅文玺一度覺得“沒必要”點外賣。

直到有一次,羅文玺在學校實驗室做着化學實驗,反應還未完成,饑餓感先一步到來。正巧那次實驗需要羅文玺“盯着”以免發生意外,脫不了身的他難得地想到了外賣平台。

“太貴了!就想填飽肚子至于嗎?”望着手機裡動辄過百的金額,羅文玺拿不定主意,問起身旁學長的意見,而對方來了句,“你不知道KeeTa嗎?很多優惠的。”

“KeeTa?”羅文玺愣住,默默将KeeTa下載下傳了下來。在用KeeTa點了份燒鵝飯單人套餐後,羅文玺将其留在了手機。

往後兩星期,羅文玺都饞那口燒鵝飯的味道,但他不再去線下吃,“又是單人套餐,又給你減免運費,最後算下來60港币,跟線下沒什麼差别,何必去線下吃?”

從“沒必要點外賣”到“何必去線下”,羅文玺代表的正是一批外賣習慣從無到有的使用者群體。

可以說,KeeTa延續了美團在内地的做法,吃準了外賣行業建立使用者心智的關鍵,通過發放補貼、強化配送運力、優化使用者體驗,KeeTa正逐漸培養起香港市民的外賣習慣。

在消費者之外,KeeTa還為香港外賣市場帶來了不少新的外賣從業者。

去年12月,香港本地居民喻可辰開始在KeeTa兼職做步兵。今年4月初,喻可辰正式轉為全職單車手。

過去,喻可辰也有從事外賣行業的念頭,但“Foodpanda和Deliveroo都比較難入行,申請複雜,有裝備費,等于未開工先付錢”。與此同時,喻可辰還聽說“其他外賣平台一違規就封号”,這“令外賣員白白浪費賺錢的時間”,覺得“這麼嚴根本沒必要”。

KeeTa給了喻可辰一個“入行”的機會。在KeeTa,喻可辰“靠個保暖袋就可以開工”,“送餐遲到之類,懲罰也不會太重”。

除了如喻可辰一般的本港居民,KeeTa還吸引了不少熟悉“美團操作”的在港内地群體加入兼職外賣員的行列。

來港就讀一年制碩士的劉青雲在KeeTa抵港不久後,成為了一名兼職步兵。

自國中二年級開始,劉青雲便一直有着跑馬拉松的習慣,但由于當下“擠不出時間”,而“送外賣能夠多跑跑步的同時,賺點外快”,他索性加入了KeeTa。據劉青雲透露,自己所在的專業也有不少内地學生兼職KeeTa步兵。

2017年來港的王湛在網際網路大廠摸爬滾打近二十多年。2023年5月,KeeTa剛一抵港,王湛便加入了KeeTa,成為了一名兼職步兵。對王湛而言,由于從事相關領域,“做步兵”可以令其鍛煉身體的同時,借機“觀察、體驗一把”美團出海的機制。

戰局正酣

走完開局,新的“三巨頭”面對的,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争。

作為雄霸市場多年的外賣巨頭,Foodpanda、Deliveroo不會垂手讓道,曾擊敗Uber Eats的戰績也是在的。

在KeeTa一朝破局後,Foodpanda、Deliveroo花時間摸清了KeeTa的“打法”。近幾個月,蟄伏已久的Foodpanda、Deliveroo同樣從外賣員、消費者、商戶三端入手,使出渾身解數“寸土必争”。

3月初,Deliveroo推出了“外賣員推薦獎金”,以鼓勵在職外賣員邀請更多親友入夥。緊接着,Deliveroo又于3月中下旬,發起了“外賣專員佳節大放送活動”,使參與高峰時段配送的外賣員有機會獲Apple Watch等産品。

而Foodpanda這邊,3月剛推出“人人半價”活動,4月便悄然上線“一人開餐”界面。前者令使用者得以在指定餐廳消費滿180港币後享五折優惠,後者則為使用者提供了曾屬于KeeTa的獨家王牌——“單人餐”。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注意到,在“一人開餐”界面上,Foodpanda頗有誠意地給出了低于往日的餐食價格,而界面下方的小字還寫着“價格包含所有額外費用(運費及平台費),沒有最低消費”。

随着兩大平台優惠加碼,KeeTa也感受到了壓力。

就任喻所在的日式烏冬店而言,長期以來,外賣占總營業額20%左右。其中,“Foodpanda貢獻最大”。任喻坦言,“KeeTa原本貢獻也挺大,結果前幾周Foodpanda一有優惠,KeeTa連着幾周單量沒那麼熱鬧了。”

在陳曉捷“靠外賣起家”的中式輕食店裡,外賣占總營業額近40%。過去幾周,KeeTa的貢獻也在下降。在陳曉捷看來,是因為“Deliveroo當下給的優惠比KeeTa多”。

這樣的波動,商家并不太在意。

一方面,正如經營“台灣菜”餐廳的錢朗所觀察的那樣,2月入駐KeeTa後,盡管外賣主力由Foodpanda變為了KeeTa,但外賣收益沒有明顯上升,仍然是占總營業額40%左右。是以,錢朗推測,“市場整體就那麼大,不在這個平台就在那個平台。”

另一方面,KeeTa的波動對商家而言并不一定是壞事。三家競争之下,商戶可能成為坐收“漁翁之利”的一方。

據梁恪昱透露,身邊經營咖啡連鎖的友人近期收到了來自Foodpanda的郵件,郵件中提及,如商家“願意向KeeTa申請下架”,“Foodpanda将會提供更低傭金抽成”。

事實上,早在2022年,香港競争事務委員會就留意到了這類有可能促成壟斷的獨家條款。去年12月,Foodpanda、Deliveroo做出調整,允許餐廳與市場占有率10%以下的新晉及小型平台合作時,其傭金率不被影響。但市場占有率已達三成的KeeTa,不在這一承諾的保護範圍内。

經過前期猛烈攻勢,KeeTa開局理想,Foodpanda、Deliveroo的反擊,也在繼續到來的路上。

進入深水區

憑借王湛多年網際網路從業者的嗅覺,他感受得到,邁過數月的強勢補貼期後,KeeTa正着手調整其平台政策以回到正常營運節奏。王湛舉例說:“以算法來說,優化明顯,一次多單的頻率出現得越來越高。”

4月初,在KeeTa内部的外賣員交流會裡,王湛的直覺被印證。

一些東南亞裔外賣員向KeeTa營運團隊反映,相比KeeTa營運初期,當下配送時間縮短了不少;而其他外賣平台,訂單酬勞已經漲上來了。

KeeTa營運團隊也曾在那場交流會上透露,“騎兵平均線上時長有較明顯下滑。”王湛猜想,“騎兵多是全職,大機率是在三家平台靈活流動接單了。”

此外,香港市民的用餐習慣也是三家都需要面對的難題。即使是長期處于霸主地位的Foodpanda、Deliveroo,也苦惱于香港市民的外賣習慣難以培養。

據資料平台Statista估計,到2025年,中國香港餐飲外賣配送市場的滲透率也僅達3%。而在中國内地,餐飲外賣配送市場的滲透率已近30%。疫情期間,香港特區政府的堂食限制一度推動香港外賣市場發展,但這樣的增長也并未延續至疫情後。

這同香港餐廳密集、就餐友善的餐飲環境有關。在政府機構就職的吳玥分享道,辦公室内,除自己帶飯上班外,其他同僚午休期間都會去線下就餐。

這是因為,“周圍餐廳很多,步行幾分鐘就到達。而且出于安保考慮,同僚需親自到保安亭處取外賣。與其這樣,不如直接到線下吃友善”。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培養使用者心智并不是一件速成的事。無論KeeTa還是Foodpanda、Deliveroo,都沒有辦法長期維持消費者補貼政策,何時才能越過奇點時刻,尚未有明确答案。

與“低需求”相伴的,則是衆多大型商戶對于外賣闆塊的忽視。

從業于某主打閩菜的海内外連鎖餐飲品牌的經理于奇告訴記者,對于地處居民區的分店,外賣僅占其營業額“0.3%到0.4%”;而對于商業區附近的分店,外賣也不達營業額的“10%”。

于奇猜想,這是因為“各分店店面大,客人等位時間短,線下就餐本身友善”。與此同時,“選擇大型餐飲品牌的客戶本身比較追求就餐體驗和氛圍”。于是,一系列因素造就了外賣闆塊對其品牌整體營運“影響不大”。

相較大型商戶,中小規模的餐廳有着更高的外賣營業額占比,因而更為重視相應闆塊的發展,Foodpanda、KeeTa、Deliveroo在這裡争奪激烈。

錢朗同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享,KeeTa上客戶多點單人餐,Foodpanda、Deliveroo更偏多人消費,三家的客單價是不同的。

這或許也解釋了2023年12月的一組資料,即KeeTa的月均訂單數量已超越Deliveroo,但總市場額并沒有。

原本就有限的香港外賣市場,意味着厮殺會比其他廣闊市場更為激烈。新的“三巨頭”見招拆招的長期過程,或許能把這潭水變得更活。

(文中梁恪昱、金瑾、陳曉捷、任喻、羅文玺、喻可辰、劉青雲、王湛、錢朗、吳玥、于奇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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