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不制冷了，有會維修的女師傅嗎？坐标合肥。”
“北京朝陽區，油煙機拆洗，需要一個女師傅上門。”
在修勾萬事屋的社群裡，一位女性網友發起了這樣一個文章。類似的求助帖在社群裡還有很多，它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女性客戶希望找到女性的服務者。
▲修勾萬事屋社群截圖
修勾萬事屋是一個女性互助上門服務平台。創始人迪迪建立這個平台的初衷是為了給獨居女性提供女維修工上門的服務，以便降低她們的安全焦慮。
▲修勾萬事屋小程式界面截圖
《城市獨居女性調研白皮書》顯示，城市女性獨居生活的起點多在剛畢業或剛開始工作時，且超過70%的18—35歲女性獨居超過2年。安全問題是她們最擔心的問題之一。獨居的女性，容易成為被盯上的目标。因為先天的體型上的差距，她們面對不法侵害時有些力不從心。
即使再三注意，當需要搬家、維修時，獨居女性仍然得面臨在密閉空間和陌生男性共處一室的情形；維修完成後，也可能會遇上師傅漫天要價甚至騷擾的情況。以往的事件會觸發女性的安全焦慮。在獨居女性群體中，這種焦慮幾乎是非常普遍的，甚至會被前置。
因為找不到女維修工，我成了一名女維修工
修勾萬事屋的創始人迪迪今年29歲，在上海獨居。在平時的生活中，她非常強烈地感受到作為獨居女性在生活上的一些不安全感。
迪迪說：“有一天我浴室的暖風機壞了，當時找了一名男性維修工上門。可能因為他在給我維修暖風機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由于我獨居，房間裡沒有别的夥伴，隻有我們兩個人共處一室，他還是一個比我高大的人。雖然他并沒有對我做什麼，但他對我來說是有一些威脅性的。當時就感覺很不安，有種壓迫感。”
▲《三十而已》王漫妮搬家和司機同行。
迪迪由此想到，當其他獨居女性家裡有電器壞了，或者下水道堵塞，需要請維修工上門時，她們是否也會有同樣的緊張和焦慮？要是有女維修工的話，是不是就能不焦慮了？她在網上找了一圈，并沒有找到可以上門的女維修工。失望之餘，她開始自己學習修理電器、維修下水道等技能。
為此，迪迪專門去考了一個正兒八經的電工證。迪迪發現，原來考電工證并沒有想象中的困難。考試那天，她觀察了一下考場，一百多名考生裡，女性隻有不到十名。拿下電工證的迪迪，除了能滿足自己生活上的維修需求，也開始主動給身邊的朋友維修電器。她開始思考：女維修工那麼少，有沒有平台能把女維修工和獨居女性連接配接起來？
▲《MAINTENANCE》
迪迪說：“想要改變現在獨居女性缺乏女性服務者的環境，我們應該帶頭做這事。”于是迪迪先建立了“修勾萬事屋”公衆号，試圖連接配接有服務需求的女性，以及能夠提供服務的女性。
▲修勾萬事屋微信公衆号截圖
在這個平台上，迪迪還發現了她未曾留意到的其他需求。例如，有相當一部分女性說：她們有駕照，但是不敢開車，希望能有女性陪練一起練車。還有許多人在私信裡問：平台能否增加一些女司機的選項，她們很希望能叫到女性司機的車。
▲福州一計程車公司提供女性夜間乘車專項服務。
目前，修勾萬事屋的平台使用者已有五萬多人，但是在兩千多名服務提供者裡，大多數人填報的志願是提供遛貓遛狗服務。迪迪說：“真正有維修技術的女師傅非常少，基本上每個城市隻有一兩個。像北京，就隻有一個電工。”
女維修工的數量還是非常稀少的。在網際網路平台上，“女維修工”的身份也可引起關注。B站up主“亂七八糟的硫酸銅”是一位在武漢獨居的00後，同時也是一名兼職上門維修電腦的女師傅，平時會在網上更新她上門維修的日常。和迪迪的出發點不同，“硫酸銅”最初隻接女生的單子，因為她還未成年，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隻服務女性客戶。
▲B站UP主“亂七八糟的硫酸銅”頁面截圖。
硫酸銅的裝機和修電腦技術都是自學的，她在自己的視訊裡說：“我的價格很透明：上門費50元，裝系統費用10元，以及坐公共汽車的路費大約10元，修不好不收費。”這份職業讓她認識了武漢這座城市裡各行各業的女生——模特、國中班主任、平面設計師、會計師。她收獲了許多女性的好意，并和大部分女性客戶成為了朋友。
雖然“硫酸銅”最開始開玩笑說，她做女維修師傅的目的是為了給自己的貓咪賺貓糧錢，但如今這份兼職給她帶來了不少意外的收獲。她在B站上有超過27萬的粉絲，還收獲了給她投廣告的金主。她也吸引了不少和她一樣想要成為電腦維修工的女性。随着她上門裝機的經曆越來越多，和女性獨居者聊天越來越多，她也漸漸發現，女性擔心陌生男性上門的心理還是挺普遍的。
獨居女性，害怕遭遇維修刺客
在獨居女性之間，有一些彼此才知道的“潛規則”。比如，在網購和點外賣時，使用男性化的名字；定期在陽台更換晾曬男性衣物，門口放幾雙男士的鞋子；睡前再三檢查門窗。這些都是獨居女性們擷取安全感、確定個人人身安全的方法。
同時，獨居女性也更容易遭遇維修刺客。曉雪就曾經遇到了馬桶堵塞的情況。她在平台上和師傅約定了200元的維修費，但最終師傅卻以馬桶疏通劑費用為借口，加價到了900塊。而獨居的曉雪因為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無奈之下被迫妥協。
▲《門鎖》
曉雪說：“獨居之後，我對陌生男性上門服務這件事異常地抗拒和沒有安全感。尤其是對于要上門的居家服務，比如各種家電維修，男性服務人員上門前，我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設。像那次馬桶壞了，自己想盡各種辦法都解決不了，才會強忍不适找的維修工，最後還是被宰了。隻要家裡有東西壞了，我都會非常焦慮。雖然在現實裡，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但是在他們到來之前，我的焦慮感卻不會消減。”
同樣的焦慮也發生在獨居的旦旦身上。旦旦說：“前段時間家裡馬桶壞了，為了不找男師傅上門，我自己幾乎試遍了各種方法，買了馬桶墩子、鋼絲鈎、疏通劑等都沒有用，我才不得不在某服務平台下單了一個馬桶維修。當師傅進門看到門口鞋櫃，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高跟鞋這麼高’。這句話讓我瞬間感覺自己在被男性凝視着，心理極度不适。那一刻，我從未如此渴望過一個女維修工。”
▲《三十而已》鐘曉琴獨自乘車被司機帶到荒無人煙的地方。
盡管這種需求真實存在，那為何市面上能找到的上門服務的女維修工那麼少？
迪迪對此的思考是：電工、木工這些工種本身需要學習成本，如時間、金錢、體力、腦力，隻有願意付出學習成本的女性才能獲得資格。在希望進入相關工種的女性本就稀少的情況下，獨居女性希望獲得“需要付出學習成本”的女性來進行服務，那就需要付出更高的報酬。這就意味着供求關系、上手難度導緻女維修工的費用會比男性維修工高。
然而，不少女性使用者認為，男女應該同工同酬。獨居女性需要女維修工的同時，就是在為女維修工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已屬互惠互利。如果女性客戶為了自己的選擇權需要付出更多成本，本質上是一種責任轉嫁。
▲《三十而已》王漫妮搬家被臨時加價。
迪迪曾在網上發起了一個問卷調查：“如果按目前市價或是更高的報酬，作為女性的你會願意從事維修行業工作嗎？會願意去做女維修工、女電工、女裝修工嗎？”結果顯示，有59%的女性認為，有較高報酬的時候才願意兼職或全職去做。
答案已經顯而易見——都想有女維修工提供服務，但是都不想成為女維修工。
對此，獨居的曉雪說：“女性安全不僅是亟待解決的社會議題，也是現階段單身女性的剛性需求。當女性整體的經濟實力提高，會有越來越多女性願意為了讓自己更舒适而付費。”
國外獨居女性如何應對安全問題
在南韓，獨居的女性數量非常龐大。根據BBC的資料顯示，南韓有超過309萬名女性獨自居住，她們往往對上門服務的男性維修工感到不安。
2020年，一家由女性維修工組成的維修公司在南韓火了，它專門為獨居女性提供上門維修服務，包括組裝家具、更換燈具、修理水槽和馬桶、更換門把手群組裝貓塔等。公司業務非常火爆，在幾乎沒有主動做宣傳的情況下，這些女性維修工一年内為500多個家庭進行維修服務。
▲安亨善
創始人安亨善是一個非常喜歡維修的人，哪怕她總是被父母數落“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天天拎着工具箱作業算怎麼回事？”。公司成立之初招不到足夠的女維修工，她就和整個團隊一起系統學習維修技能。
安亨善成立南韓女子維修隊的初衷，一來是希望吸引同樣喜歡維修工作的女性，幫助她們就業，避免性别歧視；二來她自己獨居了十年，考慮到南韓入室盜竊、性侵案件的增加，她深知獨居女性的安全焦慮，女性維修工才能給予獨居女性最大的安全感。
▲南韓女子維修隊上門服務
無獨有偶，日本也有一家大量聘請女性員工為獨居女性提供搬家服務的公司，主打的就是給獨居女性提供“精神安全感”。畢竟搬家對獨居女性來說，就是不少陌生男性突然來到家中，而她的私人物品、私生活全部暴露在異性陌生人眼裡。當他們穿過客廳進入卧室、仔細打量房屋，進入廁所，甚至觸碰你的衣服、餐具等私人物品，這種不适感會更加強烈。
這類面向獨居女性的家庭服務的興起，無疑是為了解決她們在維修方面的需求，特别是在安全方面的擔憂。
▲南韓女子維修隊上門服務的顧客
時隔半年，修勾萬事屋發展成了可以提供上門維修、搬家陪練、寵物服務、陪伴就醫等多樣生活幫助的女性社群平台。作為一個全女性的互助平台，修勾萬事屋難免會招來不少質疑的聲音。
有人認為女性互助應該是免費的，不應該收費。也有人對迪迪說，“你怎麼知道女維修工就一定不會去做壞事？獨居女性有可能因為對方也是女性而放松警惕。”或者“你怎麼确定‘她’不是以女性身份證注冊、冒充女性的男人？”。
面對衆多質疑，迪迪無法一一回應。她最初也會“回怼”對方，但漸漸學會不去理會這些聲音。目前她希望做的，就是讓修勾萬事屋成為一些獨居女性需求的出口，讓這些女性的聲音更好地被聽見，并且得到回應，哪怕它目前無法盡善盡美。
盡管伴随着衆多難題，但是女維修工的出現，是服務行業進步和性别角色變化的積極标志。當然，女維修工想要獲得公平的職場待遇，需要持續的努力來解決面前的難題——包括享有平等的職業教育訓練機會、職場内的性别偏見、工作環境的安全指數。
在中國，維修行業所涉及的領域非常寬廣，涵蓋從家電維修到建築維護等多個方面。雖然行業裡的人員傳統上以男性為主，但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進入這個行業。
▲安亨善
迪迪說：“如果我們想改變現狀，隻能從‘在乎這些女性聲音的我們’開始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