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記者專訪美國杜克大學教授丹尼爾·埃格爾：當TikTok真的退出美國或許會讓更多美國人反思

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孫唯 實習生 王铠呈 張佳慧

中原標準時間4月24日，美國總統拜登表示，他已于當日簽署了價值950億美元的對外援助法案。該法案涉及強制位元組跳動剝離旗下應用TikTok美國業務。在相關條款中，位元組跳動被限期約九個月剝離其美國業務，否則将面臨美國全國禁令。此外，如果拜登确定出售事宜取得進展，他還可行使一次90天的延期權力。中原標準時間當晚，TikTok在X平台釋出聲明回應，該項禁令違憲，将訴諸法律。

為什麼美國要禁止TikTok？它将對美國群眾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影響？羊城晚報記者專訪了美國杜克大學工程管理碩士項目教授、耶魯大學法學博士丹尼爾·埃格爾。

商業競争是TikTok被禁的主要原因

“我并不贊同TikTok退出美國市場，它應該以現在的營運方式在美國營運。”丹尼爾·埃格爾說，“這是一件不正确的事情，但國會和美國總統已經表示，他們願意讓它發生。”

丹尼爾·埃格爾表示，TikTok的算法與Facebook、Instagram、X等社交媒體不同，它能提供與一般的社交軟體相比非常不同的内容。有大約1.7億的美國人使用TikTok，這為美國使用者提供了全然不同的使用者體驗，很多人每天會花很長時間浏覽TikTok上的内容，并且從中獲得在其他社交軟體上無法獲得的樂趣。其他社交媒體平台，如Facebook和X，實際上更容易被第三方利用“機器人”和虛構角色進行虛假資訊和政治操縱。“美國政府願意容忍這種情況，卻似乎擔心未來中國政府會讓TikTok操縱自己的算法來影響美國輿論的理論風險。”

在丹尼爾·埃格爾教授看來，TikTok讓沒有錢或者權力的美國普通人能夠更輕易地接觸到不同的陌生觀衆，他們有機會用低成本把自己的内容推送到不同的觀衆當中，而不需要花錢投廣告。“和其他的社交媒體相比，TikTok能讓普通人更有效地免費發展追随者，這是對美國社交媒體生态圈的巨大提升。”

那為什麼美國要求TikTok退出美國市場呢？

丹尼爾·埃格爾認為，美國政府在TikTok的問題上并沒有達成統一，不同派别之間有不同利益和目标。那些支援TikTok禁令的派别，其實是那些視之為商業競争對手的派别，而丹尼爾·埃格爾相信這正是TikTok在美國被禁止的根本動力。第二個原因是需要把一個衆所周知的目标作為替罪羊，向反華煽動者表明“正在對中國采取一些行動”。

“這其實是一個被極少數擁有巨額資金的人所扭曲的政治過程。”丹尼爾·埃格爾說，在目前的美國國會中，如果你可以捐助獻金，你可以讓國會議員為你的利益講很多話、做很多事情。“美國衆議院和參議院的一些議員說服自己投票支援禁令，因為他們相信TikTok将被出售而不是被禁止并繼續在美國營運，或者他們相信法院會介入并阻止該法律，因為它侵犯了言論自由——實際上，許多議員通過假設全面禁令永遠不會發生，進而合理化他們危險的投票。”丹尼爾·埃格爾說，“而對于拜登和他的團隊而言，即使這個法案通過了，如果沒有被法院阻止，它仍然要等到11月總統大選和國會選舉之後才能生效。是以，對TikTok的禁令雖然極不受普通選民的歡迎，但并不會對他們的選舉結果産生立竿見影的破壞性影響。”

美國人并不認為TikTok會威脅到國家安全

在禁止TikTok的整個過程中，美國國會的一些議員以TikTok侵犯隐私和威脅國家安全為理由。但實際上，這種說法是高度臆測的，并不是基于與公衆共享的資訊。

“現在為止，許多人都聽說過這樣一個指控：中國政府可以擷取他們提供給APP的資訊。但我懷疑有多少人會相信這種控告，或者認為這是一個對他們自己的重大風險。”丹尼爾·埃格爾表示，“但在美國營運的所有APP其實都知道非常多的個人資訊與個人隐私，而大部分的人是願意在被告知的情況下通過出賣自己的部分隐私來換取免費社交軟體提供的服務。使用者在使用Facebook、Instagram、X等的時候，大家都明白我們是自願通過出賣一些個人資訊來換取服務，并在權衡利弊之後從中獲益。”

丹尼爾·埃格爾認為，美國國會和美國政府之是以可以成功地用“危害國家安全”這一理由來掩蓋商業競争的本質，背後是美國對中國有各種不同類型的恐懼。“其中有一種恐懼是對供應鍊的恐懼。很多人認為美國過度依賴中國的供應鍊，因為一旦供應鍊中斷，美國可能将會無法獲得一些關鍵部件，這可能讓美國的國家安全也受到了一定的威脅。但是，攻擊供應鍊中的特定環節，将傷害美國強大的金融利益集團和公司，它們将在政治上進行抵制，而TikTok的使用者主要是缺乏政治力量的個人和小企業。”

偏偏TikTok沒有以任何嚴肅的方式和美國的富有的公司進行合作。TikTok涉及的業務主要是和小型企業有關，比如他們會在TikTok上做廣告之類的。這是一個相當小的問題和更容易解決的目标，是以TikTok就像一個替罪羊。“盡管美國政府看起來似乎在為對中國的恐懼做些什麼，但他們不會傷害那些想與中國合作夥伴做生意的重要美國公司。”

TikTok若被禁，或會讓更多美國人反思

在TikTok被禁的過程中，一些美國議員試圖說服普通美國人，TikTok将會被出售，而不是退出美國，進而降低TikTok禁令在美國的阻力。“但實際上，這種說法很可能是一種政治伎倆或自欺欺人。我不相信TikTok會向任何美國公司出售其算法。在同意強制出售之前，他們會選擇退出美國市場。”丹尼爾·埃格爾說。

丹尼爾·埃格爾認為，實際上，即便TikTok退出美國，美國人仍舊可以通路其他國家的伺服器。是以這種關于TikTok的禁令，實際上并沒有實際的舉措能夠支援美國政府的行動，因為政府并不能阻止美國人使用網際網路。

與此同時，TikTok還可以通過法律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此前蒙大拿州已經有禁止TikTok的州法律。但聯邦法院表示，該法律侵犯了美國憲法賦予的美國公民的第一修正案權利，即言論自由權。法院以違憲為理由阻止了法律的頒布，這種法律很有可能會再次被法院駁回，強制出售實際上就是禁止——任何審查該法律的美國法院都會明白這一點。所有這一切都意味着，整個事件很可能是一場政治鬧劇，目的是安撫兩類人：商業競争對手和反華煽動者。

然而，如果TikTok真的退出美國，那麼對美國普通群眾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首當其沖的會是小商戶，那些在TikTok上積累了客戶群體的小商戶。而藝術家、音樂家，以及其他一些個體創造者也會受到影響。”丹尼爾·埃格爾說，“舉個例子，我關注了一位在輪椅上的殘疾時尚模特，她正在緻力于推廣殘障人士的時尚。如果沒有TikTok，像她這樣的人将很難被人看到，也很難在他們的宣傳工作中取得成功。”

“如果TikTok被迫退出美國市場，這也可能将會引起美國公衆對于中美關系的更深一層的反思。”丹尼爾·埃格爾說，“目前，我們隻聽到那些有組織的人希望加劇緊張局勢。但當人們開始直接感受到緊張局勢加劇的代價時，我認為絕大多數人都希望緩和緊張局勢。”

編輯：邬嘉宏

來源：金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