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用戶端 記者 吳越 見習記者 吳馥梅 實習生 藍昕宇
“秦朗在巴黎丢作業”事件狼狽收場。近日，公安機關已依法對這場短視訊鬧劇的策劃者及其所屬公司作出行政處罰，多個自媒體平台也對涉事部落客的自媒體賬号進行了處置。不過，事件帶給社會的思考還在延續。
虛假短視訊翻車頻現，今年以來，還出現了“點讀機”女孩手術博同情所屬MCN機構故意模糊手術時間博同情，懷孕5個月的部落客相親找“月薪2萬+”老公被證明虛構……這些亂象折射出不少“網紅”通病——為靠劇情擷取流量，不惜捏造事實、愚弄公衆，甚至還觸犯了法律紅線。
虛假短視訊引發網友信任危機，影響社會風氣，猶如一場“風暴”席卷大陸超10億短視訊使用者。當下，激濁揚清，建構清朗、有序網絡空間，亦是民之所向。
今年以來，炮制虛假短視訊，相關部落客被查處。
無休止的短視訊造假
“你看，奶奶還是疼我吧？”短視訊裡，某珍珠企業創始人的孫女正手拿多條珍珠串鍊，向嫂嫂展示奶奶對其的“偏愛”。記者看到，在這名部落客的一衆短視訊中，不乏類似姑嫂嫉妒、争吵，乃至懷疑家人偷盜，動手掐脖子等情節。
渲染“家庭沖突”讓短視訊營銷有了更多“看點”。目前，上述部落客在該平台的粉絲量已超百萬，其“商品櫥窗”項下顯示的珍珠産品銷售件數近420萬件。
實際上，社交平台上不乏這樣的短視訊，未标明“劇情演繹”等相關提示，模糊真實與虛假邊界以博人眼球——
有的部落客故意制造家庭沖突，颠覆傳統倫理觀念，違背社會公序良俗，比如家庭大戰、“小三”上位；還有的用“親身經曆”炮制虛假視訊嘩衆取寵，比如孕婦征婚、農村凄慘生活、自導綁架等獵奇故事等等。
某短視訊平台，“婆媳大戰”相關短視訊，引發關注。
潮新聞記者在某平台檢索“婆媳大戰”，立刻刷到數十個相關視訊，打着“惡毒婆婆”“欠打的兒媳”“婆媳對罵”等彩字标題，點贊數多的有近10萬，甚至台詞照搬照抄再演一遍的，流量也同樣可觀。
内容越獵奇，話題越具有沖突、争議，視訊便越有流量。一名短視訊平台從業者向潮新聞記者印證，類似“婆媳大戰”的短視訊本身點贊、評論、轉發率較高，算法機制又會将其推向更大流量池，使得追逐流量的部落客前赴後繼參與其中。
某短視訊平台，“婆媳大戰”、賣慘等相關短視訊頻現。
随着同類内容的增加，一些博出位的短視訊“劇本”也愈發離譜，放大社會沖突、片面醜化某類人群，甚至虛構扭曲的婚戀觀、家庭關系，影響社會風氣、家庭和諧。
4月12日，公安部公布的一批打擊整治網絡謠言違法犯罪典型案例中，“寒假作業丢巴黎”擺拍引流案，造謠“喂住院婆婆吃泡面”案，編造“救災物資被倒賣”謠言案等赫然名列其中。
自去年12月以來，公安部部署全國公安機關統一開展打擊整治網絡謠言專項行動。行動聚焦社交媒體、直播和短視訊等重點平台開展相關執法檢查，目前查處整治9800餘家次，清理網絡謠言資訊73.5萬餘條，關停違法違規賬号6.3萬個。
潮新聞記者梳理多起網紅制造虛假視訊案件發現，網紅團隊的運作模式多為“吸粉-引流-帶貨-變現”。在此規則下，一些急功近利者将炮制虛假視訊、制造輿論關注，無底線的騙流量短視訊，視為晉升網紅和流量變現的“捷徑”。
6.6元能買10000個劇本
而這些虛假短視訊的穿透力、傳播量，與其背後的劇本息息相關。
“18歲，第一次”“你的女朋友值多少錢？”……情感類短視訊博眼球“功力”從标題滲透到内容，而這些隻是某網購平台成千上萬個短視訊劇本中的冰山一角。
4月19日，潮新聞記者在一家線上店鋪看到，一些打着“起号速爆，3天破百人”“學會一招，瞬間起飛”旗号的宣傳，月銷量能破千。10000個短視訊劇本捆綁銷售，最便宜隻需6.6元。
根據賣家回報，劇本有1個多G，有逼婚、初吻、當現任遇上前任等情感類劇本，也有反轉、Vlog、相親、校園等類型劇本。“每個類型（劇本）幾十個到幾百個不等，适合0-15秒、15-30秒短視訊。”該店鋪客服介紹。
部分短視訊“劇本”目錄。
從劇本内容看，以低俗、偏離社會主流價值的劇情居多。暴力、荒誕的劇情，便是這些短視訊劇本的賣點——在一個連标題都沒起的劇本裡，男主在逛街，搶劫犯從後面用刀抵住男主後背，要求“給我200元，不然捅死你！”一個名為《醜婆娘的愛情》的劇本裡，醜婆娘來到陌生城市錢被偷，餓昏在地後被一名乞丐救起，康複後和乞丐結伴乞讨……
此外，一些店鋪還推出爆款劇本定制服務，150元就能量身定制一部60秒短視訊劇本。潮新聞記者以化妝品推廣為由定制短視訊劇本，一名客服介紹，“腳本字數約200字，這類商品引流适合用‘霸總’‘原配鬥小三’，不過也可按照客戶需求策劃。”
顯然，為了博取眼球，部分短視訊劇本内容已經走向低俗、極端化。而打包銷售劇本的線上店鋪，隻是虛假短視訊鍊中的一環，其上遊的劣質劇本創作者中不乏大學生兼職寫手。
短視訊“劇本”，接單定制。受訪者提供
有三年寫短視訊經驗的小布（化名）向潮新聞記者展示，他所在的接單群内，約有1000位寫手。店鋪會對新入行的寫手做簡單教育訓練，從題材到劇情，從旁白到文案，撰寫短視訊劇本已經形成一套爆款公式——“越土越受歡迎，越炸裂流量越多”。
據小布介紹，短視訊劇本幾乎每天都有訂單。“稿費非常低，寫手隻能獲得客單價20%-30%的收益。”
盡管收入低，但寫手之間的競争卻很激烈。“這類創作幾乎沒有要求，也沒有入行門檻，可以套用大量的模闆。”小布說，資深寫手喜歡将網劇離譜劇情片段搬到短視訊裡，有時還借助AI軟體輔助，一個周末能寫10多單。
市場“劣币”如何驅逐？
從起源到興盛的短短三四年間，短視訊似乎已經進入了“劇本時代”。
在一些部落客、MCN機構看來，短視訊需要“精彩”的劇本策劃，才能進行成功的“事件營銷”。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下的短視訊行業正處于無序、野蠻生長階段，背後原因值得琢磨。
複旦大學網絡空間治理研究中心主任沈逸向潮新聞記者表示，虛假短視訊泛濫的根源在于，作為一種新出現的現象，其仍然處于失範狀态，缺乏有效的治理機制，導緻發展遵循“野蠻成長”的邏輯，而完全不考慮對社會公序良俗的沖擊和挑戰。在實際情況中，一些虛假劇本往往能獲得較多流量推廣支援。于是，在利益驅使下，整個行業競相模仿。
杭州一家頭部MCN機構負責人向記者介紹，他曾營運過一個出圈短視訊，當晚直播間吸引17萬人同線上，如果轉換成商業投入的話，需要100萬元投流，這說明吸睛視訊的變現能力是顯而易見的。
面對虛假視訊頻發亂象，3月15日，中央網信辦啟動了2024年“清朗”系列專項行動，針對網絡環境重點開展10項整治任務，涵蓋自媒體造熱點、蹭熱點、無底線吸粉引流牟利；通過擺拍場景等方式，制作“扮窮”“賣慘”内容博眼球等。
此外，中央網信辦也曾釋出規定，要求對非真事實的、虛構的或者擺拍的一些視訊内容，做好資訊來源标注，以滿足社會公衆的知情權。違背相關規定，且有其他嚴重違法情節的，需要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盡管如此，炮制無底線劇情騙流量的短視訊亂象仍然屢禁不止。這不禁讓人反思，遏制虛假短視訊之風，究竟還需要什麼？
首先，短視訊創作者要有内容底線，“心裡有杆秤”，不要為了流量不擇手段。盡管按照相關規定，創作者需标注視訊内容是否虛構，但在實際操作中，很多部落客拒絕勾選以博取關注。也正因如此，部分虛假短視訊突破底線，存在混淆視聽、故意模糊事實等嫌疑。
其次，需要制定短視訊的有效規則，引導其規範化發展。“其實當下并非沒有規則，但是現有架構比較‘粗’，隻有一些基本紅線。”沈逸認為，短視訊發展已經超越了既有架構，這需要一套更精準化、具體化、系統化的管理規則，來适應目前發展現狀。
最後，需要完善的短視訊監管、治理體系。“成熟的管治體系，應當包含疏和導兩個方面。”沈逸表示，既要有效管控負面内容，也要對短視訊這個新生行業給予一定的包容心和發展空間，不能盲目“一刀切”式壓制内容創作，通過建構務實可行的分類辨別模式等，夯實各方責任，将網信辦釋出的各項規定落到實處，實實在在的運作起來，并根據适應網友精品化、多元化的視聽需求形成有效的治理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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