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戶外探險OUTDOOR」原創内容
過去幾天有一起刷屏事件——“26歲複旦研究所學生珠峰地區登山死亡，生前保險公司拒絕救援”。僅看這個标題，就很調動情緒帶節奏。但仔細一想，這事件和“複旦”、“研究所學生”有關系嗎？
事件發生後引發大量媒體報道和公衆關注，但事件資訊看似海量，實則增量有限。媒體報道的一手資訊主要源于死者父親，涉事保險機構的較少。在處理糾紛時，法官和仲裁員從不擔心雙方當事人激烈交鋒，反而擔心一方缺席、不發聲。兼聽則明，互相對峙才能展現真相，隻聽到一個聲音，可能會誤判。我們不妨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本篇文章，我們推理該事件的争議點，猜測責任分擔，試圖帶領大家從更多角度了解該事件，更重要的是，談談戶外愛好者如何選擇合适的戶外保險。
事件梗概如下：戶外愛好者魯文（化名）于2024年2月3日前往尼泊爾EBC徒步，行前在支付寶購買了“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然而，這張保單的“保障區域”寫着“亞洲（除尼泊爾）”。此後，2月13日魯文出現高反去世，保險公司以保障區域不含尼泊爾為由拒絕救援賠償。
事件中最重要的争議焦點是魯文在通過支付寶中的“螞蟻保”（它是螞蟻集團旗下的保險代理平台，代理銷售美亞保險公司的産品）投保時，投保頁面中是否寫明保障區域不含尼泊爾。紅星新聞轉述死者父親的話，“頁面上确實沒有寫任何有關尼泊爾不在保險範圍内的提示”，此後紅星新聞也從網頁上核查，的确沒有提示。
該事件被公開報道後，相關保險産品已從涉事平台下架。寫此文時，我也登入支付寶的保險頻道——“螞蟻保”，當搜尋“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後，确實沒有再找到對應的産品。
▲支付寶的保險頻道“螞蟻保”中已經搜不到這款保險了
于是，我又登入攜程、明亞等保險中介的APP和微信小程式檢視，找到了這款“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我發現它們在投保頁面中都清晰地顯示保險區域不含尼泊爾。此外，登入美亞保險公司官網檢視，也有大字标明不含尼泊爾的“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
▲攜程APP、明亞微信小程和美亞保險公司官網都标明了不含尼泊爾
那麼，螞蟻保的頁面是真的沒有标明？為什麼不同銷售管道的内容不一緻？對于已經下架的保險産品，誰有義務還原投保時的狀況？如果投保時沒有标明，但在保單中卻寫明了，保險公司的拒賠是否合理？
簡言之，如果投保頁面或投保流程中，提示和明确說明了保障區域的限制，那麼保險公司沒有救援義務；反之則不産生效力，保險公司應當救援或者承擔相應責任。保險公司不是公益機構，其救援責任應當依據有效的保險合同條款執行。
按照《保險法》規定，“保障區域不含尼泊爾”這樣的約定，屬于免除保險公司責任或對投保人權益有重大影響的條款，保險公司以及中介銷售機構應當提示并明确說明。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還規定，通過網絡方式訂立的購買的保險，保險公司可以用網頁、音頻、視訊等形式對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予以提示和明确說明。
對于已經下架的保險産品，誰有義務還原投保時的狀況呢？筆者認為應當是保險公司一方。司法解釋規定，保險公司應當“對其履行了明确說明義務負舉證責任”。原中國銀保監會在《關于規範網際網路保險銷售行為可回溯管理的通知》中，對保險機構有更具體的規定。
監管部門要求，對于網際網路保險的銷售頁面（包含提示進入投保流程、展示說明保險條款、履行提示和明确說明義務、驗證投保人身份，及投保人填寫投保資訊、自主确認閱讀有關資訊、送出投保申請、繳納保費等内容的網絡頁面），保險機構應當将投保人、被保險人在銷售頁面上的操作軌迹予以記錄和儲存，操作軌迹應當包含投保人進入和離開銷售頁面的時點、投保人和被保險人填寫或點選銷售頁面中的相關内容及時間等。
并且，儲存的時間不得少于五年。是以，對于螞蟻保已下架的保險産品，保險機構應當還原魯文投保當時頁面的關鍵内容，否則将産生對其不利的法律後果。
我将“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的保險條款下載下傳後閱讀，發現這個保險産品是近二十個保險條款的“打包組合”，全部條款長達60頁，包含從意外傷害、醫療急救到行李延誤、證件遺失、綁架和非法拘禁等幾十項與旅行相關的保險責任，内容相當詳盡。
▲官網上“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的保險條款（點開放大檢視）
這些條款包括美亞境外旅行意外傷害保險、附加旅行雙倍給付意外傷害保險、附加旅行急性病身故保險、附加境外旅行醫藥補償醫療保險、附加旅行運送和送返保險、附加旅行身故遺體送返保險、附加旅行者随身财産保險、附加旅行個人錢财保險、附加旅行每日住院津貼收入保障保險、附加旅行證件遺失保險、附加旅行行李延誤保險等等。
仔細閱讀全部條款并不輕松。讀完後，我有一種感覺，魯文買的這款保險不适合他的這趟行程吧？
首先，不保高原反應
在主險合同《美亞境外旅行意外傷害保險》第二十七條“釋義”中，對“意外事故”進行了定義：
“是指因遭遇外來的、突發的、非本意的、非疾病的、不可預見的客觀事件，并以此為直接且單獨原因導緻其身體傷害、殘疾或身故。為避免疑義，任何情形導緻的猝死以及由于高原反應導緻的身故均不屬于本合同承保的意外事故”。對于關鍵的第二句，還特别用加粗字型标注出來。
而在此前的新聞報道中，明确提及“在回程的路上，魯文出現了高反等意外情況。......癱軟在了路邊”。是以，如果魯文果真是因為高原反應導緻身故的，則不在保障範圍内。
其次，不保高風險活動
魯文的這趟EBC行程是不是屬于保險合同中的責任免除——“高風險活動”、“海拔5500米以上”的活動？在主險合同的責任免除條款中，保險公司用加粗字型列明了“被保險人參加任何高風險活動”都是不保的，并用清單的方式明确了高風險活動的具體内容。在附件《高風險活動清單》中如下不保的項目：
“以下登山、探險攀登以及高原活動：（1）登山（見注釋4）；（2）戶外攀岩或繩降；（3）海拔5500米以上的任何活動”。
魯文這趟尼泊爾EBC之旅，是一條前往珠峰大學營的超級徒步線路。EBC是Everest Base Camp，即“珠穆朗瑪峰大學營”的英文縮寫。整個行程可能長達十餘日，大部分的徒步路段都位于4000-5000多米的高海拔區域，其中有超過5500米的地點——Kala Pather（5550米）。
根據紅星新聞2024年2月20日的另一篇相關報道，魯文事發時正從仁吉山口（Renjo La Pass）傳回，該山口海拔5360米，是珠穆朗瑪峰地區的三大山口之一。13日，該男子被路人發現昏迷不醒，後在救援中死亡。......公開資料顯示，由于尼泊爾珠峰大學營徒步路線中，海拔很快就會上升到4000米以上，并且基本上會有8天左右都在海拔4400米至5200米活動，最高點會到達5600米。
是以，魯文的行程可能存在海拔5500米以上的活動，進而超出了保障範圍。
“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是一款針對普通境外旅行的，内容涵蓋廣泛的綜合性保險産品，但不是一款針對高海拔登山戶外等極限運動保險。簡言之，這款産品不适用于保障在尼泊爾地區高海拔徒步活動。
通過網際網路、AAP或小程式買保險的确友善，但産品一旦下架或改版，購買者可能無法還原購買過程。雖然保險公司有責任保留過程資訊，但“手裡有糧心裡不慌”，保留必要的證據，有備無患。
最簡便的方式就是截屏和錄屏，并且将截屏或錄屏連同保單資料發給親朋備存，以應對旅行意外或手機丢失。一旦發生糾紛時，截屏錄屏可以作為和保險公司溝通或向法庭出示的初步證據。
但由于截屏錄屏很容易被“深度PS”，構成僞造的無效證據，是以，其法律效力容易受到質疑。即使如此，其應用價值依然很高，因為如果保險公司對其質疑，也要拿出相反的證據，承擔舉證責任。總之，截屏錄屏是友善快捷、有勝于無、促使對方出牌的好方法。
保險條款、基金開戶協定、貸款協定等金融類合同都是著名的“天書”，專業術語較多，閱讀燒腦。即使如此，在購買戶外保險時，依然要閱讀條款，了解自己究竟購買何物。投保頁面中的宣傳和摘要内容無法涵蓋全部重要資訊。
保險條款内容繁多，但對于登山戶外類保險來說，至少要仔細關注三個條目：
第一，“保險責任”條款
其中會列明這份保險所保障的具體範圍和内容，例如意外傷害、死亡保險、醫療救助責任等；
第二，“責任免除”條款
這個條款相當于“保險責任”的減項，應當将兩者結合來看。用數學公式類比如下：
登山戶外保險的“責任免除”條款格外重要，其原因在于這類保險往往是針對特定旅行場景而設計，具體的免除範圍差異很大。
例如，一般的旅行保險不包括探險、高海拔攀登、攀岩、潛水、滑雪、滑翔傘等高風險戶外運動。國際旅行保險也會對前往的國家有所限制，特别是發生戰亂、環境惡略、保險欺詐較多的國度往往屬于責任免除，不在保障範圍之内。是以，在購買時務必仔細閱讀，以確定保險能覆寫行程安排。
▲以“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中列所的高風險活動清單為例
第三，“釋義”條款
這個條款往往位于保險條款的尾部，是對條款中各種術語、名詞的集中解釋。
這個條款對于登山戶外愛好者來說，也至關重要。責任免責條款中會涉及很多特殊的高風險戶外運動種類，但由于表述所限，無法一一展開其具體定義和涵蓋的範圍。是以，條款在書寫方式上會采用附後集中解釋的方式，在釋義條款中将每一種高風險戶外運動進行解釋說明（有的也會采用高風險清單逐一說明）。這個解釋說明也表明了該保險所能夠承擔的責任範圍。
例如，什麼是“登山”或者“高海拔攀登”，通常而言沒有統一、唯一的定義，但又與保險責任密切相關，是以往往在條款中有釋義，且千差萬别。
有的條款在釋義中說明，凡是需要繩索的技術性攀登不保，但一般的登山，或者有合規向導帶領的攀登屬于保險責任範圍。有的保險采用明确海拔高度的方式來區分保險責任。例如，有的不保攀登5500米以上山峰，有的不保5000米以上、3500米以上，我還見過不保6500米以上和6000米以上的寫法。
這些表述差異巨大，往往源于不同時期、不同政府部門，甚至不同國家的法律法規或規範性檔案，如國内登山管理、攀登運動員等級認定等等。
▲以“美亞樂悠遊亞洲旅行險”中列所的注釋為例
一份綜合保險計劃的總保障金額可能會非常高，達百萬之巨，但這些保險金額分布在幾項甚至十幾項的保險責任上。具體到每一項保險責任上的金額，未必能夠滿足你的所需。
以事件中魯文所購買的這份保險計劃為例，其總的保障金額高達170萬元人民币，這些保額分布在18項保險責任中。最高有40萬，最低的僅有幾百元。
是以在購買這類保險的時候，需要仔細觀察每一項的責任金額是否夠用。通常而言，意外死亡、意外傷害醫療責任比較高，而救援、轉運救治、個人财物損失等保險責任較低。
你對該事件怎麼看？
戶外出行前你會為自己購買保險嗎？
有哪些經驗可以分享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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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構成投保直接建議
撰文/法與岩
編輯/了了
設計/天宇